2005年1月中旬，我去日本大阪訪問，有幸參觀了日本大阪市立美術(shù)館三年一度舉辦的“宋元繪畫展”。

　　走進展覽大廳，一幅幅在中國美術(shù)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宋元時期的頂級繪畫映入眼簾。能夠集中這么多宋元繪畫真跡一起展出，即使在國內(nèi)也是罕見的。初次親眼見到這么多耳熟能詳?shù)恼孥E，真讓我感慨萬千，激動不已。其中有北宋李成（919-967）的《讀碑窠石圖》、北宋郭忠恕（?-977）的《明皇避暑宮圖》，傳為元代錢選（1239-1301）的《品茶圖》等等，這些都是在中國美術(shù)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曠世奇寶。

　　李成字咸熙，為唐宗室后裔，五代時避亂北海營丘，人稱李營丘，為山水畫一代大家。他早年師從關(guān)仝，后漸出己意，自成一家。江少虞《明皇事實類苑》評：

　　成畫平遠寒林，前所未嘗有；氣韻瀟灑，煙林清曠，筆勢穎脫，墨法精絕，高妙入神，古今一人，真畫家百世師也。

　　他對宋代山水畫影響深遠，如燕文貴、翟院深、許道寧、郭熙等，皆宗師于他，史稱“李成畫派”。郭若虛評他和關(guān)仝、范寬為：“三家鼎峙，百代標程”。可見他在中國繪畫史上的崇高地位。令人遺憾的是，這樣一位重要的畫家，作品卻極少流傳，早在北宋時期米芾就已經(jīng)發(fā)出了“無李論”的喟嘆。現(xiàn)今署名李成的幾件傳世名作，其真?zhèn)我恢睜幷摷娂嫛６舜未筅嬲褂[的這張標為李成的《讀碑窠石圖》為絹本墨畫淡彩，規(guī)格126.3×104.9厘米，是文物美術(shù)界公認的唯一的一幅最讓人信服的李成之作。

　　這幅畫描寫了三國時魏太祖曹操及主簿楊修拜謁東漢孝女曹娥墓碑的情景。畫面古樹交柯，寒林蕭疏，其清曠的意境、平遠的景象，以及樹枝蟹爪的形態(tài)與樹干直擦的皴法，都反映了文獻記載中李成作品的特色，驗證了古人對李成筆墨技巧的評價。在曹娥墓碑的側(cè)面，隱有落款：“王曉人物，李成樹石”。在現(xiàn)存的名跡中，畫家在畫面正式題款并鈐印的作品，最早的可見北宋熙寧五年（1072）郭熙所繪《早春圖》，此前畫上款識多僅書小字藏于樹根石罅，或落于紙背。據(jù)此，此幅作品的落款形式，也是可信的，并進一步證實了這幅畫是李成的真跡（其中人物曹操、楊修為王曉所繪）。李成真跡幾乎絕滅，這幅作品的珍貴程度可想而知。我早就見過這幅畫作的復(fù)制品，此次總算是一睹了它的“廬山真面目”。但我萬沒有想到，它竟然是收藏在日本的美術(shù)館里！

　　這次畫展名為“宋元繪畫展”，實際上所展出的中國繪畫范圍遠超出了宋元時代，如傳為南朝梁張僧繇（502-519）的《五星二十八宿》、傳為唐代王維的《伏生授經(jīng)圖》，以及收藏在這個美術(shù)館中的另一幅傳為唐代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等，都是我一直想見的真跡。這些價值連城的中國國寶，都沒有標上“中國”的字樣，至于是怎么到日本的，展覽也沒有介紹，但我想，不外乎是百年中國積貧積弱、遭受巧取豪奪的結(jié)果!

　　國外歷來常有這樣的論調(diào)：中國的國寶級藝術(shù)品在外國博物館得到了很好的保護。對于這一論調(diào)，我向來不以為然，因為這顯然是在為掠奪者找借口。看了大阪的“宋元繪畫展”，更令我對這一論調(diào)產(chǎn)生了極大的蔑視。畫展中的這些稀世珍品竟然全部被揭裱，而改成了日本裱工——即把原畫的中國裱工全部揭掉，改換成了日本綾錦。就展品所呈現(xiàn)出的面貌看，這樣揭裱顯然是極不得當(dāng)?shù)模?

　　我一邊觀看展覽一邊琢磨：中國的古代書畫流傳了數(shù)百年，乃至上千年，原作經(jīng)過傳統(tǒng)的、必然經(jīng)受的數(shù)次揭裱，從而形成了今天的古舊面貌與“包漿”，從北京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遼寧博物館所藏的宋元古畫來看，這一面貌不應(yīng)該隨意改變;而不用中國傳統(tǒng)方法進行的揭裱，勢必使原畫受到傷害。改成日本裱工，我認為其弊病至少有三：

　　其一：中國的宋元古畫，畫絹（或紙）薄如蟬翼，裱綾亦極薄，畫絹與裱綾托上背紙后，薄厚幾乎一樣，即畫絹（或紙）與所托的綾子處于同一個平面上，因此裱出來的畫很平整。而日本的裱綾、裱錦都很厚，若以此裱日本畫，由于日本的畫絹（或紙）也很厚，當(dāng)然適用，裱出的畫自然也是平整的。然而，中國宋元古畫的畫絹（或紙）很薄，揭去中國裱工，換上較厚的日本錦綾后，則必然導(dǎo)致中心薄、四邊厚，這些古畫無論如何不能平整。

　　其二：日本裱畫法，畫幅扶背是用較厚的紙；畫幅扶背后，要將畫面朝下，用大鬃刷重重夯捶，以增加畫幅牢固和平整的程度。然而，歷經(jīng)數(shù)百年的宋元古畫的薄薄畫心，是無法經(jīng)受得住這種夯捶的粗暴裱褙方式的。

　　其三：日本裝裱所用的漿糊存放時間過長，黏度不夠，以此裝裱古畫容易造成畫心局部脫落。我在觀看李成的《讀碑窠石圖》時，發(fā)現(xiàn)畫心上有十多處小白點，細看，原來畫絹已經(jīng)有微細的脫落，露出了白色的命紙——不細看，就像深舊畫卷上的白星星。出現(xiàn)這么嚴重的情況，其原因除了上述的以鬃刷夯捶的裝裱法所造成的惡果外，還因為日本裝裱所用的漿糊在地下存放時間過長（我參觀過京都大裱畫店的漿糊存放），因而黏度不夠，最終造成畫心局部脫落。

　　上述三個弊端，對遠處海外的中國繪畫國寶所造成的損失，將是無法彌補的。如果當(dāng)初采用中國傳統(tǒng)的揭裱方法，這種損害則完全可以避免。我不禁為這些國寶在國外的命運而擔(dān)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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